身心靈畢竟靈在何處？

曾昭旭教授

中國文化傳統下的生命觀，向來是認為身心一體；亦即身與心是構成生命體的兩層次。由此繁衍，也有理氣、靈肉、陰陽、魂魄、心物……種種對稱的詞語，而無非是兩端一體的路數。但近年來卻流行身心靈的提法，到底靈是屬於那一層？是在身心以外的超越層？還是就內在於身心而為身心或生命的一種屬性？是須要辨析一下的。

在人的生命之上，理論上當然可以有一個超越層面的存在，這就是天，其屬性即是靈，天之靈即稱為神或神靈，這是原始的宗教觀所特重的看法。

但中國文化傳統發展得比較成熟的看法，卻是天人合一，也就是特重「超越而內在」，亦即天之靈是內在於人的生命而呈現的，所以說：「人為天地之心」，於是天之靈就轉為人之靈。人之靈在身心兩層當然以心為核心，所以稱為心靈，天之神也就內在於人而為心神或精神了。

根據以上說法，我們要特別提醒的就是：在身心靈這種提法中，靈不宜被視為人以上的超越神靈或人以外的玄奧境界。因為這就會有外求的弊病，將導致「人」的失落與身心修養的偏離。如迷信神佛的救贖度脫或對神佛的代表人（救主、法王、上師）過度崇拜依賴。又如對種種「屬靈」的器物、藥物乃至食物的功效不自覺地予以無限放大等等；真的，天珠、蜜蠟、水晶乃至靈芝真有那麼神奇嗎？還是我們也應該對種種靈異神奇持一種比較平實的見解？

而所謂平實的見解，無非就是回歸到人自己，而嘗試去掌握人唯一有可能掌握的靈，就是每個人自己的心靈。這恐怕才是一切身心修養的正途。

在此，靈就不是人所不知的超越神佛或玄奧世界，而是可以經由人自己的認真修養而內證的境界或生命狀態。此境界或狀態或可以用自由、逍遙、悅樂、圓滿、自然、自在等等語詞來描寫，但總之是屬於人生命之所有，此之謂「超越而內在」。

當然，最後能體證到這境界的主體是心，一開頭能發動這一連串修養過程以期能接近生命的理想狀態的也是心，此即稱為心之覺或自覺。要言之，覺是身心修養的始點（修養開始於一次猛省或痛悔）與終點（修養圓成於生命達到完全照見自我的狀態）。

而環繞著心靈的自覺，當然可以有許多外緣的啟發或輔助，當它們果然有助於心的明覺或心之靈，則這些外緣也無妨稱為靈，如神之靈、氣之靈、物之靈。也就是說，只有當它們事實上有助於我們心之明覺之時，它們才配稱為靈，否則神再拜也不是靈而只是偶像，氣功再練也不是靈而只是撥弄，靈芝再吃也不是靈而只是糟蹋。

如果人明白這個道理，而願意將重心挪回到自己身上，從誠意正心、懇切反省做起，這就是一種最初步的自覺，也就是心開始變靈。於是由這一點靈延伸出去，種種外緣才可能正確地為我所用、於我有益，而顯出它的靈性來。如恰當地禮敬神佛上師確有助於收心凝神，反諸求己的練功才真有助於身體健康，適可而止的攝取種種營養品才真足以令人神清氣爽，則何止靈芝，連白水糙米都是有靈的妙品哩！